妖娆血痣,爱怨如影
冷香萦遍红桥梦,梦觉城笳。月上桃花,雨歇春寒燕子家。
箜篌别后谁能鼓,肠断天涯。安损韶华,一缕茶烟透碧纱。
———纳兰容若《采桑子》
一、
她时时凝视一幅图画:参天古木的绿荫下,明亮的阳光从枝叶间散落下来,编织着斑驳陆离的图案。树下静坐着一对少年少女,青纱紫衣的少女散落发髻,搂着少年的手臂笑得无邪纯真。只有眼底的一颗小小的红痣,让少女平添了一份超乎年龄的妩媚和妖娆。
三年了,一转眼黄昏都成了灰色,剥落的记忆黯淡了一切。昔日的少年少女还会回到原点吗。那个时候,他们拥有最幸福的光景。两人在华墙丽宇中捉迷藏,在琼楼绮阁内学古琴,在青碧涴溪中听风雨。清逸的风扰乱了她乌黑的秀发,他用笨拙的手为她编起小辫子,然后在发尾插上一支半开的野菊,肩靠着肩,看着溪水潺潺流走,看着晚霞如彩绢般光影婆娑的悬挂在树梢。
“娘娘”身后传来宫女的呼吁。
“皇上有请娘娘您在大殿见”
轻轻闭合手中的画卷。抬头,净白无暇的肌肤,精美的令人叹止的容颜。红唇扬起似有似无的笑,轻声慢语的回应,好,就来。
语言间微微触动了眼底如血的红痣,一样的妩媚,一样的妖娆,只是多了一份冷酷,愈发冷艳。
二、
她是君王的爱妃,一个令君王神魂颠倒的爱妃——颐妃。
她的美令天下惊艳,令君王倾倒,令后宫三千粉黛无颜。
她轻拈小步,摇曳生姿,碧纱坎肩,侧身倾坐在皇上身旁,群臣宾客皆叹,好一个倾国倾城的颐妃。如说是清逸脱俗的犹如一个下凡的仙女,倒不如说是一个冷艳绝美的妖姬。
“皇上,既然今日招待外宾,那不如让臣妾献上一曲,为表心意。”
“还是爱妃有心,辛苦爱妃了。”皇上眼里的笑,轻柔,霸气。
云霄大殿,颐妃亲自燃起一根茗香,摆出焦尾琴,调弦,和音,缓缓弹唱,轻拢慢捻,薰香缭绕,一气呵成,那流畅飘逸的举止宛如一副赏心悦目的名画般,群臣宾客无不为之惊艳。
被册封的颐妃极受皇上的宠爱,只要是她想要,皇上不惜一撒万金,只为博得美人笑魇如花,甚乎在御花园的东南向建造了她故乡的大半楼景为解思乡之切,其中更于“碧纱阁”为中心,听说当时皇上为了爱妃的这座寝宫译名而煞费苦心,偶听颐妃幽幽吟着纳兰容若的《采桑子》,一缕茶烟透碧纱,于是便有了碧纱阁之名。
她娇娆抚琴,目光缓缓地描过大殿群臣,笑得很是妩媚。她看见了他,还是如画中少年般俊朗,她笑得愈发艳丽。
颐妃眼里的他,穿着锦衣华丽的长袍,气趾宣扬,不失出征伐敌的锐气,他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是位高权重的龙昭将军。他注视着她,她的眼里没有笑,只有无助,只有孤独,只有媚惑。虽然天下人都羡慕颐妃得到了无尽的荣华富贵和帝王的宠爱,可他明白,那清亮的双眸早已失去了以往的色彩,如同一尊美丽的雕像,平视前方的目光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那么多年了,还是放不下吗,颐儿。
他知道,她痛恨着他,埋怨着他,却也深爱着他。他清楚的记得,三年前的那个雨夜,她苦苦哀求他带他离开这里,苍白的脸庞,含泪的眼睛,哭得梨花带雨。而他却告诉他,不可以,因为你即将成为王的妃子。她跌坐在冰冷的地上,雨水湿透了她单薄的衣裳,她看着他说,好,这就是你希望的,也是你欠我的。翌日,她被带到皇宫,随同的还有另外三十位被选中的所谓妃子。听闻宫中的宫女说,那次选妃,有个女子长得极美极标致,她抬头看着君王笑,眼角的一滴泪,顺势滑过眼角的一颗小小的红痣,是那样的妩媚,那样的动人,那样的绝美。就在那一刻,她俘虏了至高无上的王。
记忆中的少年少女,已是残缺的影像,留下的是今日的颐妃,今朝的龙昭将军。
三、
她召见他,只是属于两人的空间,总是无比寂静的沉默。她的眼里闪过一眸期盼,带着忧伤和痛苦定定地看着他,哀哀地问,你什么时候带我离开这深宫大院,你知道,我不属于这里。他看到她无尽的悲伤,他的心也在抽痛,想拥住她,双手却无法动弹,他再次告诉她,不能,你已是君王的爱妃。
她推开他,先是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随即扬起手中的绸绢,笑得极其妖艳。不能?不能?现在还不能吗?没关系,我可以等你。她笑着说。绸绢后面半掩着的容颜,带着一份天真,一份妩媚,咯咯的笑,只是夕阳下的那颗红痣,变得更加红艳,如同一颗血泪。沉默,一再的沉默,令人压抑的安静。直至颐妃幽幽的转身,拂袖回寝。
带着不灭的憧憬,她依旧是那风姿秀逸、妖娆无比的颐妃,周转在皇上的身边,一个媚眼,一声笑意,足以令皇上遗弃整个后宫,她笑了,习惯接受了这一切。
然不知,原来平静的等待也会令最后的幻想破灭。
皇上说,朕的皇妹湘郁公主要招龙昭将军为驸马。
她的心突的怔了一下,苍白的娇容顿时潸潸流泪。
皇上慌了,忙问,“朕的爱妃,你是怎么了?”
“不,臣妾没事,臣妾只是为湘郁公主的婚嫁感到高兴而已。’
她扬起腕中碧纱垂袖,轻拭眼角的泪迹,始终保持着笑意。袖角的碧纱在泪水的渲染下,颜色越愈深暗。 四、
三天后,宫廷鸣哀,娇俏娴美的湘郁公主竟会坠井身亡,而离出阁之日仅仅五天。
湘郁公主死了,尸体漂浮在深井内,肿胀的像一只被水浸泡过的鲜桃。婚宴变成了丧礼。皇亲贵族,群臣嫔妃无不为之惋惜。皇上悲痛欲绝,痛彻心扉。
他看着她,他知道,那泪眼婆娑,只是虚情假意,是不带任何感情的液体。他走向她说,今晚午夜,紫砂亭见。
夜凉如水,云烟缭绕,如影形风。
寒月下,她倾散一头乌黑泽亮的秀发,穿着月青色百褶绒裙走到他身边。
“龙昭,你是来带我离开的吧。”她笑目盈盈,明眸闪烁,顾盼嫣然。
“颐儿,这是你干的吗?你老实告诉我。”他眉若剑飞,目似星芒,可表情却冰寒漠然。
“你都知道了么?对,是我,湘郁公主她不该迷惑你的,龙昭,你带我走吧。”紧紧环抱着他的后腰,仿佛那就是她的唯一。
他的身体微微一颤,早已猜想到的答案从她口中证实却更为震惊。在战场上威风凌凌的龙昭将军第一次流下眼泪,不是因为那未过门的湘郁公主,而是因为眼前的她。为了不甘的命运和执着的感情,竟然变成了妖艳狠心的颐妃。
他紧紧拥护瘦弱的她,乌黑的长发直直的低垂在他粗糙的手背。
“不,不要这样,颐儿,一旦带你离开,会有多少无辜的人将受到牵连,皇上不会放过我们的,你也不会幸福的……所以,我不能,请你原谅我……”
猛地,她的身体僵硬了,她推开他,瞳孔惊恐的放大。“不,你欺骗我,你欺骗我……”口中不停重复着捂住双耳,悲痛的转身飞奔离开。飘扬的裙角,纤细的背影,柔弱而无助。高墙玉宇毫无保留的吞噬了属于她的光明,黑暗而又绝望。
他看着她逐渐被黑暗埋没的身影,抬头遥见明月高照,却见一温婉如水的少女身穿碧纱紫衣,连同眼底那小小红痣恬静盈笑,娴静如一缕荷香,虚无缥缈,幻影成烟。龙昭将军再次泪流满面,无力的跌坐在地上,他不明白,事态的发展竟然会变成现在这样无法挽回的局面。
五、
自打皇上最疼爱的皇妹湘郁公主死后,皇上对颐妃更是百依百顺,加倍呵护和爱怜,仿佛生怕哪天一早醒来找不到她的身影。颐妃依旧黑发如云,红唇如血,眼底一颗红痣,妩媚至极。她纤纤细指越过皇上肩膀,媚魄一眸,足以令帝王如痴如醉,胜过千年佳酿。君王笑了,笑得逸荡肆扬。她也笑了,笑得嚣张快意。
颐妃,是妖姬的化身。整个后宫,谣言满天。
皇后进谏,群臣力挺,严斥颐妃罪行。迷惑皇上,荒废政事,祸国殃民,要求立即下令废除颐妃。皇上大为震怒,雷霆大发,呵斥皇后听信流言绯语,不配母仪天下,如再次挑拨离间,掀起事端,日后必将打入冷宫。闹事群臣,杖廷五十。
此后,无人还敢议论此事,朝臣的进言比不上颐妃的一声娇嗔,一个媚眼,皇上彻底迷醉在她的娇媚里。只有他,静静的看着一切的事态发展,心痛的仅剩漠然的表情,眼前的颐妃变得越来越陌生。
六、
恰逢倒春酷寒,铺天盖地的大雪一连下了大半月。然在深夜,更是寒气凌人。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约见她。
星空繁绕,月色犹人,站在紫砂亭的她在寒月的撒落下,茭白的娇容更是犹如一尊易碎的瓷娃娃,令人爱怜。
颐儿,我带你走吧。他看着她说。
她的唇角轻扬,眼波泛起清莹泪光,发间的碎玉簪子,凭风摇曳生姿。她笑了,笑得娴静自如,不带一丝妩媚,好比三年前的她。
他也笑了,紧皱的眉头松懈下来,轻拥月下佳人。
“好一对可歌可泣的痴男怨女啊——”一声刺耳的尖讽打破沉静的夜晚。相拥的两人惊讶间转身,寻着话音望去。
昏暗的光线间一影伫立在假山后,月色盖不住她的富贵雍容,那影,分明是皇后娘娘。
“你这贱妾,竟与龙昭将军有染,你可知罪。”一声威逼一声,步步靠近。
“请皇后娘娘明鉴,下臣与颐妃娘娘绝无做过苟且之事。”他跪地急辩。
“深宫半夜的孤男寡女,颐妃,你说能信吗?”皇后又是一阵奸笑,那刺耳的笑声,快意的眼神,似乎认定眼前的妖姬必将除去。
“不能信”她轻移小步,在皇后耳边轻吟。
她的举动令在场的两人感到诧异,还未等皇后反应过来,一把锋利的匕首瞬间染红了皇后的锦绸。
“不,颐儿——”他飞奔过去,却来不及阻止。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腰间防身的匕首会出现在她手上。
倒地的皇后紧握腹间的匕首,鲜红的液体顺着刀柄不停的从手隙中溢出,渗透到茫茫雪地,艳丽无比。痛苦的喘息带着断断续续的哭诉“救救儒家,请救救儒家……”
颐妃唇边淡逸似笑非笑的冷凝笑意,就如一朵妖艳的无名花,开的诡异而丰满。
“皇后娘娘,你放心,湘郁公主会在下面陪你的。”她平静的微笑。
“颐儿,你带你走,我现在立刻带你离开这里。”他紧紧拉住她冰冷的手,焦急无比。对于现在的她,无法再去想象后果。只是,她不能有事。
颐妃微微一笑,“不必了。”
“为什么?”他疑惑了。
“因为我是颐妃啊-”她天真的回答道。
“不,今晚的事你必须跟我走,你不要再这个样子了,我带你走吧。”面对现在的她,他觉得自己都快崩溃了,他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
“你走吧,无论今晚有没有发生这事,我都不会跟你走的。你说过,我是颐妃,其实,当我步入这冰冷的高墙时就已经是颐妃了,只是…我不想承认,其实是你一直提醒着我清醒而已。现在,皇后的死总要有人来承担,那么,我要你——欠我一辈子。”她笑着说。眼里的泪水却暗示她,她没想象中的那样坚强。
“不可以,我可以欠你一辈子,可是我不能让你送死,我……”她那安心的笑容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这绝对不是他希望的啊。
“别说了,你马上离开这里,除非你想逼死我吗?”她俯身抽出皇后腹间的匕首,带血的刀尖指向自己白皙的颈线。有些虚无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他怔住了。
苍白的有些透明的手抚上他深锁的眉头,慢慢滑下他脸颊的轮廓,凄美的笑。
“记住,我是颐妃,独一无二的至尊红颜。” 七、
翌日晨早,一宫女发现皇后被大雪覆盖了一半的冰冷尸体和不远处负伤昏迷的颐妃,满地是凝固的猩红血迹。
一刻间,皇上震惊,宫内大乱。
颐妃昏迷期间,皇上亲自看护,七天七夜,不曾离开碧纱阁。
颐妃出阁那天,银天素地里徒然涌出了热闹的姹紫嫣红,原来,是廷中梅花开了。苍白的容颜与殷红的梅花本是两个极端。一夜间的美景,像似特地为了迎接颐妃而盛放,让皇上更加爱怜眼前佳人。
宫内传言,皇后嫉妒颐妃得到皇上的宠爱而想要刺杀颐妃,没想到挣扎过程中却反被刺中致死,而颐妃也身负重伤,奄奄一息。一些更清楚宫女也说了,皇后死后神情异常,眼睛睁得铜圆,似乎看到或者听到了什么惊恐的事。
皇后的死后的表情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也没人再敢详问情况,生怕会遭惹一些不该发生的事发生。
宫外皇榜诏书公告天下:皇后身患重病,无力回天,香消玉损。
颐妃依旧是颐妃,美的令人叹止,眼底那颗小小的红痣,愈加红艳。
八、
颐妃依偎在君王身旁,静看天下。他跪拜在她百褶裙下,观颜她的一切,心中满是愧疚与泪痕。
来年春四月,边关告急。
“边疆叛乱,请皇上下旨让委臣带兵伐敌。”龙昭将军主动请求皇上。
一句,准奏。凝僵了颐妃的笑。
出兵前一天,两人再次在御花园的紫砂亭相见。
凝固的时间向来都是平静的,两人哀哀地看着对方,却什么也不说。
时间蓦然流逝,这次是他先开口了,“颐儿,以后的每一辈子,我都不会再次放手……你永远都是我心中那个最纯真的女孩。”说话间,把一件东西递放在她手心。
她缓缓展开粉嫩的手心,那是一朵刚刚绽放的雏菊,小小的,却开的鲜亮饱满。清亮的眼睛再次泛起泪光,微笑,嫣然娴雅的微笑。
九、
国历xx年4月,边疆告急,龙昭将军战死沙场,离他出征那日整整两年。
同年5月,颐妃突患恶疾,身体日益衰弱。
皇帝慌怒了,砍杀御医无数,广诏天下名医。颐妃娇容惨白,目光空无,却笑的更为娇媚,眼底一颗红痣,明艳夺目,极像一颗饱含相思的红豆……如此美人,身患重疾,令人痛惜。
不出半月,颐妃病死碧纱阁内,手心紧握一朵干枯的雏菊。
颐妃死后,君王终日荒政,朝纲腐败,天下大乱。年月流转,人间偷换,数年光景,大势已去,遗留的只是曾经华丽都成的残瓦碎石。
没有多少人还记得前朝昔日的那个灿烂琉璃一般的年华,只是在民间流传,前朝君王最爱的妃子,艳美犹如妖姬,眼底一颗如血红痣,妖娆无比。
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