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例以“非法侵入”起诉的强拆案
首例以“非法侵入”起诉的强拆案
作者:巴根草
来源:《检察风云》2011年第05期
强拆,已在我国不少地方造成很多悲剧事件。但是,以“非法侵入住宅罪”起诉和审理强拆的,寥寥无几。所以,本文中合肥市司法机关起诉和审理的这一案例就弥足珍贵,他们的做法也值得提倡。因为用法律武器以合法手段维护合法权益的路一旦被堵死,那么冲突事件和流血事件就在所难免。
2009年8月2日凌晨4点半,合肥市曙光微露,一片寂静。家住铜陵路5号安徽机械疏浚公司宿舍的陈光亮一家正在酣梦中。这时,“哐当”几声巨响,一群黑影破门而入,将40多岁的女户主王心茹和她15岁的女儿从床上拖起来,连一条长裤也不给王心茹穿,硬将她们拖出家门;穿着短裤的男户主陈光亮也被从床上架起拖进门外的一辆车内,迅速朝郊外驶去。这是抢劫还是绑架?都不是,这是全国强制拆迁事件中最不起眼的一例,但它又是最特殊的一例。 遭此重辱,王心茹一家悲愤不已,他们决心以一家之力向拆迁公司和开发商讨还公道。经过长达一年的博弈,拆迁公司负责人康大志被合肥市瑶海区检察院以“非法侵入住宅罪”提起公诉。2010年11月15日,合肥市瑶海区法院公开审理这起暴力拆迁案。此前,直接参与、指挥将王心茹一家人赶出家门的许宇翔、李敏顺两人被以“非法侵入民宅罪”判刑。据悉,这是国内第一起以“非法侵入住宅罪”审理的强拆案,具有极为典型的示范意义。
遭暴力强拆,拆迁户用煤气罐以死相搏
1982年,17岁的陈光亮开始在安徽机械疏浚公司做焊工。1992年,公司向员工集资建房,陈光亮向公司交了1500块钱,分到了一间半43平方米集体户头的平房。1993年,陈光亮结婚,简易平房成了他的婚房,妻子王心茹贤惠善良,把家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年后,女儿陈艳出生,小小的家里有了更多的欢乐和笑声。
女儿渐渐长大,房间日显狭促,再加了日经月累,房屋上层的顶棚已经破烂不堪,公司无钱1彦缮,1997年,陈光亮遂花了五、六万块钱在平房上接了两层楼房,亲自焊接了门窗、楼梯。家越来越像样,家具和家电充实了整个房屋,女儿的奖状和涂鸦布满了一墙,陈光亮一家三口的生活温馨又幸福。
1998年,全社会进行房屋改革,陈光亮所住的14户平房因建筑不达标没能参与。2006年3月的一天,陈光亮隐隐约约听说,公司下属的船舶修理厂300多亩地,包括他住的14处平房已低价拍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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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公司果然召集14户住户开会,说厂地已拍卖出去,主要用来市政建设,大家做好搬迁的思想准备。大家想,既然是市政用地,搬迁可以,但总要给出合理的补偿条件。但公司给出的条件让人震惊:公司为拆迁户提供恢复楼中50平方米的商品房,房屋产权属于公司,拆迁户还需自交租金。大家简直不敢相信,这叫安置条件?大家对房屋没有任何产权,居住面积大幅减少,甚至连最基本的补偿费、搬家费、安置费、租房期间的房租费都没有,14户住户没有一家同意。
2008年3月初,公司再次给出拆迁补偿方案让拆迁户选择,并要求在3月15号之前完成搬迁。一、公司一次性支付拆迁户15万元补偿费。二、公司一次性支付143万的补偿费,拆迁户选购恢复楼中50平方米商品房,价格优惠6%。三、拆迁户承租公司在恢复楼购买的50平方米的商品房,自承租之日起,第一年每月租金为每平方米2元,五年内第二年递增20%,五年后租金按市场价计算。
这时,有些拆迁户动心了,而动心的拆迁户都是公司的临时工和以前参加过房改已拥有一两套房的人。陈光亮不禁心凉,自己在公司工作了近30年,现在公司不论员工是合同制还是临时工,不论以前是不是享受过房改,都一刀切地给出这样的补偿方案,让人无法接受。他和其他3户都是没有享受到房改的正式职工,没在协议上签字,随后,向公司递交了区别对待拆迁户的申请,但申请石沉大海。
6月6日,疏浚公司给拆迁户下最后“通牒”:凡2008年6月12日17点前没有办理补偿手续的,视已同意交房并放弃补偿要求,公司委托合肥市明荣房屋拆迁公司可随时将房拆除。 6月13日上午9点多,陈光亮和王心茹正在自己轻工商城附近的焊接店忙碌,这时,接到了邻居的电话,说拆迁公司正在强拆大家的房子,让他们赶快回家。陈光亮和王心茹到家一看,几台挖掘机正在轰轰隆隆地作响,几十名青年手提着铁棍正不顾一切疯狂地打砸门窗,乱扔家什,这不是暴力强拆吗?没达成安置协议,他们哪有权利强拆我们的家园,王心茹心都碎了,她跑到自家门口,双手张开护着大门,不让任何人靠近。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凄厉的声音从隔壁的楼上传来:“你们要是再过来,我就点燃煤气罐。”大家抬头一看,邻居郑芳正一手拿着煤气罐,一手举着打火机,双眼燃着怒火,灼射着那群就要上楼的青年。青年们抬头看了看,冷笑了一下,这时,不知谁在背后喊了一句:“她不敢点,点了炸死他们,15万给你们。”青年们又举起了铁棍。顿时,郑芳眼里的火焰烧得更旺了脸上布满了绝望,她咬咬牙,猛地打开了打火机,移向了煤气罐,火苗“呼”地冒起来。此时,大家全傻了,混乱的现场顿时安静下来。“郑芳,冷静点!”陈光亮赶紧跑到自家,抱起一床被子,冲到郑芳家的楼上,扑灭了火苗。事后,陈光亮还心有余悸,如果火苗再燃烧哪怕一秒钟,都有可能产生灾难性的后果,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园,为了维护生存权利,难道拆迁户真要付出血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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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力强拆再升级,拆迁公司夜半入室“挟持”拆迁户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疏浚公司对暴力强拆事件并没给任何解释。恐怖的阴云飘荡在4家拆迁户的头上。
7月14日凌晨一点,陈光亮和妻子睡得正熟,忽然听到外面一声女声尖叫,两个人迅速穿衣,看到隔壁的郑芳已经吓得脸色煞白,而他们房屋的墙上全被泼上了污垢,窗户也被砸碎。大家立即报警,城东派出所的警察却说:“这还是拆迁引发的事情,去找你们公司的领导去。”
陈光亮夫妇立即陪郑芳和爱人来到了公司总经理汪祟龙家。汪总半天才开门,没听大家说明事情,上前就对郑芳爱人动粗。郑芳上前劝助,遭到了汪总的殴打,睡衣被撕开,女性的尊严荡然全无,郑芳哭喊着要死,王心茹赶紧从沙发上找来一件衣服给她遮蔽,劝她不要冲动。陈光亮再次报警,可警方也不好处理,此事不了了之。
转眼到了2009年7月。29日下午3时左右,几十名社会青年带着铁棍再次围堵了4户人家,只不过这次的拆迁公司换成了合肥大志拆迁公司。陈光亮和其他几户人家拿出了准备好的鞭炮和汽油,如果拆迁公司再像上次那样野蛮强拆,他们就用这些抵抗。30日,社会青年继续围堵,4户人家夜不成寐,只要声控灯一亮,他们立即从床上爬起。直到31日,社会青年才渐渐散去。
8月1号,房子周围静悄悄的,4户人家放松了警惕,这次可以放心地睡个觉了。陈光亮临睡前,查看了四周的情势,发现确实安好后,再看看妻子和女儿都已酣睡,他才放心地躺下。
然而,凌晨约4点半钟,一阵巨大的锤砸声将陈光亮一家惊醒,声控灯猛地亮起来。只穿着内裤的陈光亮赶快下床,刚走到客厅,就被几个破门而入的彪形大汉架着拖到了楼下,他们边拖边打他:“让你带头不搬迁!”陈光亮微微睁开肿张的眼睛,看到几十米外的路口,一字站了几十条黑影,围成人墙,不让任何人进入。
而此时,只穿着三角短裤和背心的王心茹以及15岁的女儿也被几个大汉抓住,硬架了出来。陈光亮心疼地望着眼前的妻子和女儿,害怕极了,这一帮人到底想要怎样?这还有人说:“把他拖上去。”陈光亮用力挣扎,却被几双钳子似的大手架上了一辆车。拆迁公司的总经理康大志等人一起对着陈光亮拳打脚踢,他的全身布满了伤痕,气息越来越虚弱。就这样白白地等死吗?他们这样残忍地对待自己,又会怎样对待妻子和女儿呢?
陈光亮不知道,将他们一家赶出家后,这帮人又闯进了隔壁李娟的家,要将李娟一家人拖到门外。无奈之下,李娟点燃液化气向外喷射,拆迁公司的人手忙脚乱地将火扑灭,强行将李娟的丈夫架到了室外。眼看自己的家顷刻不保,李娟连命也不要了,拿了一把刀架在自己的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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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上,对“强盗”们说:“你们把我的尸体拖出去吧。”要不是警察及时赶到,李娟真不知道,她会不会被这帮人逼死。
而此时,陈光亮已被带到了远离合肥市的大圩乡,周围一片漆黑。这时,康大志的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然后扫了一眼陈光亮,小声地对电话那端说:“你说什么,放人?”,然后又连连点头:“嗯,嗯,知道了。”陈光亮一听“放人”两字,心思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提到了嗓子眼,他们为什么放人,是不是妻子和女儿出事了?康大志冷冷地对他说:“回去给我好好想想,为什么拆你家的房子。”车子立即掉头向市区驶去,陈光亮的心跳得越来越厉害,眼泪在眼眶打转,妻子和女儿到底怎么样了?车子中途把他扔在了和平广场,下车后,他赶快打了一个的,然后一路朝家跑。此时,已是早上7点多钟,路上人来人往,穿着一条短裤狂奔的陈光亮引起了路人的注目。
远远的,他看见家门口围了很多人,还有一些穿制服的警察,他睁大眼睛找寻妻女的身影,没获。他再向前跑,这时有人喊:“看,陈光亮回来了。”听到喊声的王心茹和女儿从人群中探出头,看到了陈光亮,朝他跑过来,一家三口立即抱头大哭。王心茹说:“你总算回来了。”陈光亮说:“你和孩子没事就好。”原来,陈光亮被带走后,有位围观的居民报了警,瑶海区公安局刑警支队很快出警,将多名打砸人员治服,把王心茹和女儿救出,控制了事态。 一家人小心回到屋里,发现家里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家具家电被砸,抽屉里的两部手机和8000块钱不翼而飞。
陈光亮无力地坐在床边,脑海里翻飞着这几个小时内发生的事情,他依旧无法相信这如噩梦般的场景就这样真实地发生在自己一家人身上。
私权岂可野蛮侵犯,拆迁公司被诉“非法侵入住宅罪”
当天,女儿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眼中的惊恐久久没有散去,她低声地说:“爸妈,我怕……”王心茹搂着女儿:“现在爸妈都在,别怕。”陈光亮的眼角湿湿的,他想了想,对妻子说:“咱们先到亲戚家住一段时间,这边的房子雇两个人看着。”
虽然住在了亲戚家,但噩梦并没有遗忘。女儿半夜醒来,满头大汗地大喊“抓强盗”,妻子整晚整晚地失眠。陈光亮心如刀绞,这次强拆不光辱没了一家人的尊严,更刺伤了全家人的神经。现在事件已经过去几,天了,各方没有一个人来表示安慰和歉意,这次事件还要不了了之吗?
这时,有熟人对陈光亮说,算了,命都差点没有了别折腾了,还有人说,其他人都能同意拆迁补偿方案,为什么你就不能接受呢,是不是为了多要些补偿费。陈光亮摇摇头回家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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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的不是高额的补偿费,而是活着的尊严,是家园神圣不可侵犯的私权。王心茹明白丈夫的心意,说:“老公,我们要像秋菊打官司一样,一定要为自己讨出个说法。”陈光亮重重点点头。 第二天,陈光亮就给疏浚公司打电话,公司说:“这次的拆迁公司是开发商中天公司委托的,跟我们无关。”陈光亮又给中天公司打电话,公司说:“我们不负责直接的拆迁工作,委托大志拆迁公司进行拆迁的。”而大志拆迁公司的总经理康大志却说:“当时我只让陈某一个人来到现场,其他人都是陈某找来的,整个现场也是他指挥的。”又是_层层地推脱责任,陈光亮的心凉到了冰点,但劲头更足了:我一定搞清楚,到底谁毁了他的家。
他到书店买了一本《城市房屋管理条例注释本》,从第一页一字一句看起。随后又咨询律师。法律知识了解得越多,陈光亮心里越明白,虽然康大志百般推诿,但他可以直接状告拆迁公司“非法侵入民宅罪”,提起刑事附带民事诉讼。陈光亮看到了希望。
在陈光亮的努力下,9月12日,9名犯罪嫌疑人被合肥市瑶海区公安局依法执行逮捕,陈光亮一家有了稍许的安慰,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
然而两天过后的14日,陈光亮却莫名其妙收到了合肥市瑶海区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开的《限期拆除通知书》,书上说,陈光亮所住的建筑为违法建筑,限3日内自行拆除,逾期不拆除者,将以法强制拆除。
陈光亮觉得既寒心又好笑,2005年合肥“大拆违”时,政府都没把自己公司的职工宿舍定为违法建筑,现在出了这当子事却莫名其妙地把它定为违法建筑了依据的条款和法律在哪里?如果自己的住处是违法建筑,那么拆迁公司所作所为也就根本谈不上“非法侵入住宅”了这不是明摆着为“非法侵入住宅罪”洗罪嘛,陈光亮冷笑了一下,部到鬼门关走一遭了,现在还怕什么莫须有的“通知”。2日后,陈光亮遂向瑶海区查违力递交了一份申诉书,详细陈述了自己经历拆迁的过程,为自己申辩。结果,查违办再也没有了下文。陈光亮守卫家园的信念更坚定了:不管以后还会出现什么样的事情,一定要把维权路走到底。
10月,合肥市瑶海区公安分局告知陈光亮,他们已将这起“非法侵入民宅案”移至合肥市瑶海区检察院。12月,瑶海区检察院说,已将此案公诉至瑶海区人民法院,明年将开庭审理。 就在案件有所进展的同时,中天公司开始委托瑶海区城东街道居委会一次次跟陈光亮谈判,2009年12月12日,双方谈妥了补偿条件:中天公司在恢复楼中向陈家亮补偿一套100平方米的房子,陈家向中天公司支付4.6万元的房费。在协议上签字时,陈光亮觉得自己的名字有千金重,这个新家来得多么艰难。
2010年1月,陈光亮向瑶海区人民法院递交了刑事附带民事诉讼状,除了提出了追究拆迁方的刑事责任外,还提出了8.67万余元的赔偿要求。8月,受雇大志拆迁公司,直接参与、指挥将王心茹一家人赶出家门的许宇翔、李敏顺两人被以“非法侵入民宅罪”判刑。陈光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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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许宇翔、李敏顺只是大志拆迁公司聘清的小角色,真正坐镇指挥的是大志拆迁公司经理康大志。
2010年11月15日,合肥市瑶海区人民法院公开审理了这起因强拆涉嫌非法侵入住宅罪案,大志拆迁公司负责人康大志站在了被告席上。庭审中,康大志的辩护人认为,因在对当事人进行殴打时,康大志并不在现场,所以他不应承担殴打受害人这一行为的责任。但是公诉人指出,虽然康大志不在现场,拆迁行为却是他组织的,应当对此承担责任。该庭审持续了1个半小时,当庭未作出宣判。此后获悉,康大志已主动和陈光亮商讨庭外和解事宜。
陈光亮明白,法院宣判的那一天总会到来,但那次噩梦般的强拆经历,却很难从他们一家人的心里远地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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